年少的记忆中,有很多这样的夜晚,庭院里大人们饮着老白酒,拉着家常,小孩子在旁边嬉戏、玩闹,偶尔跑过来尝一口老白酒……风吹过时,酒香如同芦苇荡在夜色里浮动,欢声笑语如同涛声远远传开去,多么安宁,多么无忧无虑啊,月光如水,洒了一地,多么梦幻,多么童话啊,似乎千百年来一直都是这样,老白酒滋润过的心灵,守着我的翠绿的家乡,守着我的纯朴的世外桃源……
家乡崇明的老白酒,以纯大米酿制而成,初酿成时呈乳白色,陈放半个月后渐成琥珀白色,像是藏了一缸白银,盛了一缸月光,挤了一缸牛奶……所以称为“老白酒”。据说早在数百年之前,崇明老白酒即已驰誉大江南北,“名扬江北三千里,味占江南第一家”。
酿造老白酒,工艺并不复杂,所以岛上几乎家家自酿自饮,有“崇明家家皆酒坊”之说。喝老白酒用碗不用杯,于是就有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意境,透着古风盎然,显着豪迈气概。一碗下肚,如枯苗逢甘霖,全身舒坦坦;两碗下肚,似干土润喜雨,腿脚轻飘飘……
作为一个写字的人,我明白,人性是多层次,多方面的,没有纯粹的善,也没有完全的恶,没有纯粹的美,也大体没有完全的丑……崇明老白酒的酒性也如此,不是一味地甜,它独具风味,有别于一般的白酒与黄酒,入口微甜,略带酸味。但酸甜适度,甜而不觉腻,酸而不倒牙。酸酸甜甜,倒显得丰富,令人不忍释碗。老白酒酒精度一般只有12-13度,颇好上口,不过得提醒初尝老白酒的异乡客,它的“后劲”如同长江之水绵绵不绝,喝多了也会醉,不过,醉了也不上头,醉了也不伤身,正是米酒本色。
春夏季节“冷饮”老白酒,清爽,透心凉。秋冬季节自然要“热饮”,把老白酒加热到面上泛起泡沫,崇明人俗称“吹沫白酒”,有歌曰:“长生果子海蜇头,吹漠白酒烫舌头”,就着崇明白山羊火锅,饮一碗吹沫白酒,直觉一股暖流从舌头直流喉咙,然后涌入心底,如同一只飞鸟绕梁不去,这梁可不是家中梁柱,而是你的脊梁骨,那暖流环绕全身,最后烛照到脸上,一个个满面红光,如同朝霞升起,别有一番生气勃勃的景象,似乎有了鲁智深“一分酒,一分力气,十分酒,十分力气”的味道。
崇明老白酒有两个珍品,名字充满诗情画意,名唤“十月白”与 “菜花黄”。早先,新稻收割、新谷碾米之后,农户人家便会用新米酿酒,此时节也,崇明岛上的芦花白得飘逸、棉花白得浓烈、霜花白得清润,清润、甘醇的老白酒便被人们唤作“十月白”。第二年春天,油菜花黄澄澄地开满田垄时,农家酿出来的老白酒,如同油菜花一般热烈、纯朴,于是便被唤作“菜花黄”……我觉得我的诗里,也有着十月白的清润,菜花黄的热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