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周五,下雨,儿子左手拎一只硕大的放脏衣服的箱子,右手撑一把大伞,肩上背着沉重的书包,从学校回家。我们忽然发现,他手里其实还拿着一样东西——糖炒栗子。令人吃惊的是,装糖炒栗子纸包的塑料袋里,居然还有十几枚栗壳!天知道他是怎么运作这些栗子的。可以肯定,他对于那些糖炒栗子觊觎已久,早就迫不及待了。
他说,因为妈妈喜欢吃糖炒栗子,所以特意为之“张罗”。话,说得漂亮,以致他母亲感动得“热泪盈眶”,不仅奉还了他“本钱”,还以一个double(倍)作为褒奖。
太太喜欢吃糖炒栗子,不假,相信人到中年的上海人差不多都喜欢吃。其实,少男少女们也不含糊,比如瓜子、话梅之类的蜜饯,他们不大有兴趣,对待糖炒栗子就不同啦。这是我的一个发现。
据唐鲁孙先生说,富连成刚出科的小丑詹世辅一顿能吃三斤多糖炒栗子,曾被推为“栗子大王”。
世界上出产栗子的地方很多,但喜欢吃糖炒栗子的,大概中国人算是“老大”了。
从前滑稽名家姚慕双、周柏春出演名段《学英语》,周阴阳怪气地考量姚的中译英水平,姚则成竹在胸,从容以对,甚至好几次出现“险情”,都被他“捣浆糊”蒙混过关。不幸的是,最终在“糖炒栗子”的翻译上阴沟翻船,功亏一篑。
糖炒栗子的英文怎么说?恐怕难有标准。比如,Oven-baked chestnuts with sugar 、 Marrons glaces 、 Chestnut roasted with sugar、 Sugarroasted chestnuts 、 Sweet roast chestnuts、Roasted sweet chestnuts 、 Stir-fry chestnut with sugar等等,莫衷一是。这也说明西方人很少这种吃法,所以没有发明一个非常精确的对应词。
“糖炒栗子”这个名称,其实相当不通。试想,栗子外披“皮装”,内着“衬衫”,哪里容得“糖分”渗透!所谓“糖炒”,不过是骗骗食者,使其咬壳时略感甜味罢了,与增加果肉甜度无关。实际上称作“炒糖栗子”才更允当。这里倒要提醒一句,常有路边小贩推着板车叫卖糖炒栗子,所售者,大而油并黄且开口,须要防其“技术含量”过分,有碍卫生呢。
论起栗子,人们必以“天津良乡”而趋之,事实上,天津乃至良乡都不产栗子,河北迁西才是大户。天津良乡只因栗子的物流中心而运交华盖。这一点,正和天津鸭梨相同。
南宋小朝庭偏安临安后,绍兴年间,陈福公及钱恺出使“金国”,走到燕山,忽然,有两个人各拿着十包糖炒栗子献给两位使节,自称“李和之子”,然后挥泪而别。(事见陆放翁《老学庵笔记》)这个掌故传出的信息是:一是“李和炒栗”早已名满天下,差不多是“家国”的代名词了;一是草根也有爱国情怀,以栗暗示两位使节应不辱使命。
还有一则关于炒栗的故事,更耐人寻味。《辽史》中说,有一次辽帝问彰愍宫使肃罕嘉努:“卿在外多年,听说过什么我闻所未闻的事情?”肃罕嘉努说:“臣只知道糖炒栗子的事儿:小的熟了,则大的还生;大的熟了,则小的必焦。要让小的大的都熟,才算得上尽善尽美,其他什么也不知道。”肃罕嘉努无疑是东方朔之流。辽帝是否真的听得懂?看来没有,要不辽国怎么这么短命。
慈禧太后理政无方,养生有术。她最爱吃栗子,她曾命御膳房用上等栗果,精研细磨,佐以冰糖等,加工蒸成栗面小窝窝头,每顿必食。传,此为慈禧养生秘诀之一。
我和糖炒栗子有点缘分。小时候住成都路修德新村,近水楼台,不时去成都路延安路口的“新长发”买糖炒栗子。那时的“新长发”,破破烂烂,面积不过七八平方米,还兼卖一点水果,毫无“栗界大王”的气象。其时,绍兴的大大姆妈来沪探亲,必定弄一道“栗子烧肉”,我老是“当仁不让”地“大拣”栗子吃,她便正告我:栗子吃多了(或说只吃半个栗子),当心生“栗子颈”(一种病)。吓得我从此如戴“紧箍”,余悸至今。读者诸君是否也听说过这种“奇谈怪论”?
栗子入菜,名堂当然很多,但都算不得高明,上海凯司令用栗子做成栗子蛋糕,那才是了不起的创意。
前两天办公室里一位小姐喜结良缘,我想起河北的青年新婚,老人们总要在新人盖的被子四角缝上几颗糖炒栗子。洞房花烛之夜,新人们照例取出吃掉,因“栗子”与“立子”谐音也。我不知道那位小姐愿不愿意如法炮制?总之,我要祝愿他们的婚后生活像吃糖炒栗子般感觉甜蜜快活。是为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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