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江湖骗子们
先看看张悟本怎么造假。观其履历,张悟本称“出生于四代中医世家,6岁开始随父学医,食疗临床经验二十余载”,经记者调查,“(张悟本)与其父曾均为北京第三针织厂工人,其父不知其学医经历”;张悟本称“1981年,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记者查阅了1981年北京医科大学入学名单,并无叫‘张悟本’的学生,对此,张悟本解释说他是“在北京医科大学夜校学习”;张悟本称“2004年,国家卫生部首批国家高级营养师”,记者查询国家职业资格证书网站,没有搜索到张悟本的名字;张悟本称“中华中医药学会健康分会理事”,中华中医药学会声明:“我会所属专科分会中没有健康分会,此人所有行为与我会无关”……
除了履历造假,张悟本赖以成名的养生理论,同样是一个骗局。所谓“绿豆包治百病” (每天一斤绿豆煮水喝能治近视、糖尿病、高血压乃至肿瘤),也许连他自己都不信,都不会践履,却经其大力宣扬,加上媒体的神化,市场黑手的推波助澜,谎言重复谎言,以滚雪球的方式滚了一千遍,就变成了信众眼中颠扑不破的真理。此真理的实际效应,与许多流行的政治口号并无二致。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不堪一击。
在行骗的征途之上,张悟本并不孤独。前有胡万林,后有林光常。林氏还是从台湾舶来的骗子呢。这位“排毒教父”的养生理论矜奇立异,如他宣称“一天吃一个红薯,保证不会得癌症!”“一天一个鸡蛋,后果就是心脏病!”“可乐最适宜涮马桶!”等饮食观,风靡一时,远胜张悟本。但不知张悟本目睹了林光常的悲剧收场,会作何感想:2008年8月,林光常以欺诈罪获刑两年半。
这本来就是一个前赴后继的作弊时代,并拥有了源远流长的孕育谎言的土壤,权力者与无权者的关系一直以压迫和欺骗予以维系,因此,江湖骗子风生水起并不稀奇。令人感慨的是,他们的骗术竟然是如此拙劣,毫无技术含量。张悟本所吹的最华丽的牛皮,是将其父亲抬举为“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保健医生”;还有一对刘氏父子,宣称自己是明朝永乐皇帝朱棣的太医刘纯的第24、25代承袭人,用祖宗的名头,出了一本《刘太医谈养生》,其中颇多妙论,如提倡“喝肉汤而不吃肉块”、“吃晚饭死得早”等。那些吃不饱、吃不起晚饭的普罗阶级,实在应该洗耳恭听。另外,郑重建议有关部门公开表彰刘太医的两位后人对和谐社会所做的巨大贡献。如你所见,有多少民众,因听了刘太医的高论,将吃不饱、吃不起晚饭当作一种享受,一种养生延寿之道,而不是基于肚皮主义、肠胃思想的坚决抗议,点燃了革命的星星之火。
养生骗术大行其道的背后
这些一炮走红的江湖骗子有一个共同点,即他们的养生术,针对的不是权贵,而是普罗大众。他们所鼓吹的包治百病的药方,不是燕窝鱼翅,人参鹿茸,而是绿豆、长茄子(张悟本)、红薯(林光常)、素菜粗粮(刘太医)。同时,他们所排斥的食品,则如牛奶、可乐(林光常)、肉(刘太医),相比于平价时期的绿豆等,可谓贵重之物。宣讲它们有害健康并主张拒绝食用,不仅关乎养生,还指向一种无权阶级求之不得反而恨之入骨的生活方式。
这正可以解释,为什么普罗大众如此迷恋张悟本们。因为张悟本们所开的药方,简直是想他们之所想,急他们之所急:且不管这种养生术是否科学,试验的成本毕竟不高,那先不妨一试。这种试试看的心态,成就了张悟本们的市场卖点。
上面说了,民众并非不想吃肉,不想喝牛奶,无奈肉价高不可攀,牛奶遍地是三鹿。如此,只能吃红薯、绿豆。生了糖尿病、肿瘤、癌症,不是不想去专业医院诊治,而是没有医疗保险,高收费的医院猛于虎,黑心肺的医生恶如城管。如此,只能听信张悟本们的养生传销,用红薯、绿豆替代一药倾城的抗癌药物质言之,张悟本们的养生骗术风行的背后,是看病难的民生危机。
另有一点,张悟本们欺骗的对象是民众,正因民众有一种乌合心理,尤其在我们生存的惶惑时代,人心丧乱,道德崩解,当曾经的人民偶像从神龛倒向了茅坑,当宝相庄严的政治骗子纷纷暴露魔鬼的嘴脸,民众更不知信仰为何物。正应了伟大的小说家安伯托?埃柯《傅科摆》之一言:“……当人们停止信上帝之时,并不是说他们便什么都不信;他们什么都信。”
他们什么都信,于是张悟本们有福了,骗子与小丑迅速升级为法力无边的救世主。他们什么都信,于是张悟本们有难了,因为第二个张悟本很容易打倒第一个张悟本,成为引导民众健康生活的新晋偶像。
也许,从毛泽东到张悟本的距离,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遥远。
■“何不食肉糜?”
在我看来,张悟本所遭遇的最大难题,倒非他的骗术破产,即将被第二个张悟本取而代之,而是,绿豆价飞涨——去年4元/斤,今年10元/斤——的严重罪责,一举扣到了他的头上。
张悟本的“绿豆养生说”竟有那么大的魔力,能够蛊惑民众心理,冲击市场体系,引领消费风尚?倘真如是,执政者可要小心了。比起一些舞动笔杆子的著书立说者,张悟本这种人,才适合作为《刑法》第105条第2款的主体。
如果真把张悟本当成了豆价上涨的罪魁祸首,则属“二进宫”,先被张悟本骗了一遭,后被企图以张悟本为替罪羊的人骗了一遭。对比那些受骗的民众,张悟本绝非善类,称其为“羊”并不确当,然而,在公权力面前,张悟本的确只是一条沉默的羔羊。
豆价疯涨,蒜价飞涨,房价疯涨,据说“天上人间”一关,连小姐的价格都在疯涨,无须讳言,这是通货膨胀的先兆,或者说,通胀的浪潮已经如东海鲸波,沸沸扬扬。这里面,张悟本们及所谓的奸商们起了多大的作用呢?比起国家机器,他们的恶行犹如沧海一粟。不过,他们终将重蹈《三国演义》当中负责军粮发放的典仓吏王垕的噩运。曹丞相说了,借你的头一用。
当绿豆价高达10元一斤,张悟本的养生骗术必将破产。此刻,就该晋惠帝司马衷闪亮登场了,这个满脑肥肠的皇帝缓缓走上天安门城楼,对下面饥肠辘辘的百姓说出了最具时代特色的谎言:“何不食肉糜?”(作者:羽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