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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995年,国家计委、经贸委《关于改进工业盐供销和价格管理办法的通知》中就明确取消了工业盐准运证和准运章制度。1996年国务院又颁布了《食盐专营办法》,进一步明确了国家只对食盐实行专营。但多年来,许多地区不仅对食盐实行专营管理,对工业盐的经营也实行统一经营管理,致使因工业盐经营问题引起的案件不断。
日前,本报接到青岛金海盐化有限公司沂水分公司投诉,称其在正常的经营活动中,遭到了山东省沂水县盐务局的野蛮执法和无理干扰,不仅公司经营遭受损失,还在社会上产生了严重的不良影响。对这样一个“夺盐”案例的再次上演,《中国企业报》记者前去做了详实调查。
客户躺着中枪 人身自由无端被限
青岛金海盐化沂水分公司何经理告诉记者,2013年3月13日上午九点左右,七八个沂水盐务局的人开着两辆面包车堵在了他们公司的门前,声称其公司违法经营工业盐,不顾阻拦且态度蛮横地闯进办公室,训斥恐吓正在工作的公司人员。这些人不仅在公司里强行拍照、录像,还查扣了货物。当天下午,盐务局的人又增加一辆小车和一辆货车,意欲强行拉走这些货物。为保护自己的合法财产,何经理他们只好关门停业。但随后,沂水盐务局的人又叫来了一名身穿公安制服的人查看青岛金海盐化沂水分公司的工商、税务等执照,经该公安警察检查解释,确认他们是一家合法经营的公司后,才没有扣拉他们的货物。何经理委屈地说,“两辆面包车从上午九点至下午五点半一直堵在我公司门口,造成我们公司一整天都无法经营。”
事情却并没有那么简单,3月14日上午八点半,何经理又接到客户沂泰昌皮革有限公司负责人的电话,说沂水县盐务局已经将他们公司销售给该客户的工业盐扣押拉走,并当场口头告知罚款8000元。不仅如此,盐务局的人还将该公司的车间负责人和副经理强行押上车辆扣押至盐务局,一直到下午三点才将扣押人员放回,其间非法限制人身自由七个半小时。3月19日,沂水盐务局下达处罚决定书,对该客户实际罚款5000元。
“3月15日10点左右,我们公司将3吨中盐长芦沧州盐化集团有限公司出品的工业盐送给客户山东美猴王食品公司(用于锅炉除垢),沂水县盐务局先后两辆面包车尾随至该公司,有八九个人下车阻拦,不让销售并当场口头暂扣货物。”
谈到接连遭遇到的不正当干扰,身为青岛金海盐化沂水分公司的何经理难免义愤填膺,他表示,青岛金海盐化有限公司沂水分公司是一个经沂水县工商行政管理局注册登记和税务机关登记办证的合法公司,我们守法经营,为何却受到沂水县盐务局的无理干扰和威胁恐吓?如果说我们经营范围不合法,国家为何给我们颁发营业执照?
为了弄清事实,记者赶到沂水县盐业局的上级主管部门——临沂市盐业局,在说明来意之后,工作人员告知记者,当日下午所有的局领导都不在家,而在记者的坚持下,一个负责工业盐的科长终于在电话中答应一个小时后回来。但是,一个小时过去了,这位科长始终不见人影,在记者的追问下,工作人员终于告诉记者,这位科长当日回不来了。
无奈之下,记者于次日上午又赶到沂水县委宣传部,希望宣传部能协助联络到盐务局的人。或许是迫于压力,在第三日的上午,临沂市盐务局主动致电本报记者,希望将采访提纲传给他们。
统一经营是否预示垄断经营?
在临沂市盐务局随后给出的答复中,记者从中得出两条结论:第一,青岛金海盐化沂水分公司涉嫌违规,沂水盐务局正在调查取证;第二,沂水盐务局的行为有据可依,合理合法。而在后一条何以能够合理合法上,临沂盐务局给出的理由似乎也非常充分。
在他们看来,首先国务院《盐业管理条例》第二十条规定了“盐的批发业务,由各级盐业公司统一经营。未设盐业公司的地方,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授权的单位统一组织经营”。而根据《盐业管理条例》第三十一条授权解释:“轻工业部轻政法〔1991〕8号文件”规定“这里的‘统一经营’或‘统一组织经营’中的‘统一’,是指各级人民政府应依法确定的一个盐业公司负责经营盐的批发业务,即由盐业公司统一经营。”
其次《山东省盐业管理条例》第四条规定:“食盐实行加碘供应,专营管理。纯碱、烧碱工业用盐实行监督管理。其他用盐实行统一经营管理。”第二十一条规定:“纯碱、烧碱工业用盐实行合同订货;其他用盐由各级盐产品批发经营企业统一经营,用盐单位和个人应当按照规定从当地盐产品批发经营企业购进。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违反本条例规定擅自购进盐产品。”
对于这两条理由,青岛金海盐化公司易水分公司却并不认同。他们认为,临沂盐务局所依据的条例,特别是“轻工业部轻政法〔1991〕8号文件”中对“统一经营”的解释年代久远,国家随后在1995年就放开了对工业盐的经营管制。而山东省《盐业管理条例》固然不错,但最高人民法院的判决和工信部下发的指导意见更有权威性。
早在2008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给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的(2008)刑他字第86号文中,就对江苏省高院就该省昆山法院审理的某工业盐非法经营案提出的请示做出批复。该批复指出:“《盐业管理条例》第二十条虽然规定盐的批发业务由各级盐业公司统一经营,但并无相关法律责任的规定。1995年原国家计委、原国家经贸委下发的《关于改进工业盐供销和价格管理办法的通知》明确取消了工业盐准运证和准运章制度,工业盐已不再属于国家限制买卖的物品。”因此,该院认定,经营工业盐的行为不构成非法经营罪。
此后,2010年最高人民法院再次就经营工业用盐是否需要办理工业盐准运证等请示作出明确答复,同样认定工业盐已不再属于国家限制买卖的物品。
在我国,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案件的答复带有司法解释性质。这意味着所有涉及工业盐准运证的行政诉讼均应按此答复内容办理。
2011年,工信部更在其政府网站上作出明确解答,指证工业盐已不再属于国家限制买卖的物品,经营工业盐的行为不构成非法经营犯罪。工信部指出,法律及《盐业管理条例》没有设定工业盐准运证这一行政许可,地方性法规或地方规章不能设定工业盐准运证制度。此外,《盐业管理条例》对盐业公司之外的其他企业经营盐的批发业务没有规定行政处罚,地方政府规章不能对该行为规定行政处罚。
对此,北京市市华律师事务所张徐宁律师表示,工业盐的经营事实上从1995年开始就已经完全放开,但是多年来,各级盐业管理部门利用自己的行政垄断地位,肆意曲解相关法律法规的精神,人为将部分工业盐的经营行为定性为非法,并对相关经营企业不断进行处罚,严重侵害了相关企业的合法权益。此类案件的频出,应是行业部门垄断思维仍未清除,行业垄断利益依然顽固的具体表现。
他说,多年来各地盐务部门都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就算是要经省人大通过的法案法规,也大都是由他们这些“行业人士”起草的,他们不仅监督执法,还有自己的经营公司,面对巨大的市场诱惑,盐业公司当然不愿意放弃这块肥肉,因此要想公正透明地执法,就需要在体制上加以改变。
山东倡通律师事务所陈军律师也表示,从本案例上看,沂水盐务局处罚青岛金海盐化沂水分公司毫无道理,更涉嫌非法拘禁人身自由。因为《盐业管理条例》对盐业公司之外的其他企业经营盐批发业务没有规定行政处罚,地方政府规章不能对该行为规定行政处罚,而即使《山东省盐业管理条例》规定了可以进行行政处罚,实质上也是违法的,因为最高人民法院([2010]行他字第82号)文件已经明确不可以进行行政处罚。
恰好,临沂盐务局在给记者的答复中,称其对金海盐化沂水分公司及其客户进行处罚是根据《山东省盐业管理条例》,但即便是这样,《行政处罚法》也没有规定“地方性法规可以设定限制人的自由”。
触及专营 因盐误判有先例
“因为经营工业盐我差点入狱,现在我要告当初要抓我的人。” 鲁潍(福建)盐业进出口有限公司苏州分公司总经理徐先良告诉记者说。
2007年5月,徐先良成立鲁潍(福建)盐业进出口有限公司苏州分公司,主要进行工业盐生产经营。“我们卖的盐比苏州盐业公司卖得便宜,一吨他们卖900元,我们才卖550元。”
2007年11月12日,苏州市盐务局对鲁潍盐业苏州分公司从湖北、江西两家公司购买的精制工业盐121.7吨、粉盐93.1吨先予登记保存,之后以涉嫌非法经营罪将案件移送苏州市公安局。
而此时,同样经营工业盐的江苏省宜兴市南丰印染助剂有限公司总经理缪禄伟案因涉嫌非法经营已经被拘留一年了。
2008年11月,最高院对缪禄伟非法经营一案做出批复:“根据原国家计委和原国家经贸委联合发布的《关于改进工业盐供销体制和价格管理办法的通知》,工业盐已不再属于国家限制买卖的物品,经营工业盐不构成非法经营罪。” 同年12月,缪禄伟在关押2年之后,终于无罪释放。
江苏省高级法院一位法官说,一些地方盐务局为了保护既得利益,近年来多次协同公安机关对社会上其他经营工业盐的企业以“非法经营罪”进行打击。
一个月之后,根据最高院对缪禄伟案的批复精神,苏州市公安局在2009年1月5日撤销了徐先良涉嫌非法经营工业盐一案。
徐先良以为,缪禄伟一案人都被拘两年了,最高法院的批复一来人就释放了,还进入国家赔偿程序,自己还没被抓进去,那肯定应该没问题了。谁知,苏州市盐务局不但没有发还徐先良被扣的工业盐,而且于2009年2月26日以“未经省盐业公司调拨或盐业行政主管部门批准从省外购进盐产品”为由作出处罚,决定没收鲁潍苏州分公司购进的工业盐214.8吨,并处罚款122363元。
拿到公安局撤销案件决定书后,徐先良很快向苏州市人民政府提起行政复议,2009年4月14日,苏州市人民政府根据《江苏省〈盐业管理条例〉实施办法》维持原判。
2009年5月,徐先良向苏州市金阊区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
因为案件背后牵涉到法律适用中存在上位法国务院行政法规和下位法《江苏省〈盐业管理条例〉实施办法》冲突问题,苏州市金阊区法院将案件请示到江苏省高院,江苏省高院又将案件请示到最高院。
这是继缪禄伟案后,江苏省高院第二次就工业盐的案子向最高法院请求批复。这期间,徐先良先后往北京跑了4次,其中两次与法官面谈。在这过程中,整个事情起了变化。他最后一次见到法官时,那位法官让他不用跑了,回去等,要相信法律,相信最高法律机关的公正。2011年3月初的一天,徐先良再次给法官打电话时,法官告诉他,最高法院的批复已经下发了,“你没有犯罪,也没犯法”。那一天,徐先良觉得,经历了5年的漫漫寒冬以后,这一年春天的太阳格外的温暖。
徐先良赢了。他说,从43岁开始被盐务局折腾,到官司赢下来时,他已经48岁了。“我5年做事业的黄金时间都被浪费掉了。但当最高法院的耿法官告诉我,说我的名字应该载入中国工业盐改革的史册时,我觉得我值了!”
对于缪禄伟和徐先良的遭遇,身在工业盐风波中的青岛金海盐化沂水分公司何经理不是不知道,但他相信正如最高法最终给了缪禄伟和徐先良以公正,法律也会保护他的公民权利。(董秋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