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鲍家弟弟称,舒新红不爱干活,死亡前几天,舒新红因感冒,看上去萎靡不振,“19日上午,他(舒新红)媳妇杨小兰给他喂饭,呛住了。死后田建军把车开进院子,把舒新红拉回了湖北老家。”
《北京市殡葬管理条例》规定,火葬地区内死者的遗体应当在本市内火葬场火化,禁止运往外地。外地来京人员在本市死亡后因特殊原因确需运回原籍的,必须经遗体所在区、县的民政部门批准;未经批准,遗体存放单位不得放行。
对此,田建军说,舒文忠要求见儿子一面,他才冒着风险将尸体偷运回来。而舒文忠称,田建军的岳父程桂元告诉他儿子尸体在北京没地方放,准备运回湖北。
11月21日前后,舒家因对死因有异议,向北京通州警方报警。
通州警方表示,接到报案时,尸体已经被运回湖北。通州警方与湖北警方联系,由云梦县警方予以配合调查。
与此同时,舒家与田建军夫妇也开始谈判,当地镇政府、村委会参与协调。
11月22日,双方签了一份《人民调解协议书》,田建军夫妇同意赔偿舒新红亲属15万元,并承担杨小兰在县医院住院治疗的费用。此后,舒家不得向田建军夫妇提出任何要求,包括赔偿要求在内。
11月24日,按照当地风俗,舒家请了亲朋好友一顿酒席。三天后,舒新红的尸体火化。
如今,舒文忠看着为儿子刚开始盖的新房,觉得儿子的死尚有冤屈。
舒家人认为,在当地相关部门的压力下,他们才没有提出尸检要求,致舒新红死得不明不白。而云梦县警方则称,舒家人不同意警方进行尸检,警方亦无可奈何。
最终,云梦县警方认定,家属对于死者的“死因无疑义”,即舒新红并非属于非正常死亡,没有进行刑事案件的立案,并依此回复了通州警方。田建军、程爱平夫妇自然也无需承担刑事责任。
- 探访
查抄黑作坊 三智障工身现伤痕
通州徐庄村存在多家豆腐黑作坊,3名受雇的智障人士称“不干活就挨打”,警方介入调查
赴湖北云梦调查智障劳工舒新红死因的同时,本报记者对舒新红生前受雇的豆腐坊进行探访,发现附近4家豆腐坊仍在生产,老板多是来自湖北云梦。工商等部门检查均为无照经营,查抄时发现3名智障人士受雇于黑作坊,3名智障人士也都来自湖北云梦,他们都称遭到殴打虐待。
一位曾在北京做了四五年豆腐的云梦县人士坦言,做豆腐的确很辛苦,“很难雇到人干活。”
村边神秘的豆腐坊
11月29日,通州区台湖镇徐庄村东南角,一片红砖房隐藏在茂密果林间,几缕青烟袅袅上升。
这里就是智障雇工舒新红死亡的地方,村民眼中“徐庄最不显眼的地方”。
村民们说,此处原是一片果园,五六年前果树被拔,地被承包,后来地上盖成房,“说是看护果园的房子,其实都租给了外地人。”
“这两年住的都是做豆腐的。”村民们说,豆腐从来不卖给村里人,做豆腐的人也从不跟村里人接触,“做的豆腐和做豆腐的人都很神秘。”
舒新红的死,村民们也有耳闻,“听说是智障人,但不知怎么死的”。村民们称,事后有警察封了一家豆腐坊,“那几天都不冒烟了,这几天又开始冒。”
密林里的这片红砖房分作两排,每排20余间房屋,灰色的大铁门加装在两排房之间,形成了一个独立的院落。
记者多次敲门,院内无人应答,只有七八条大狗狂吠不止。
徐庄村一家饭店老板透露,每天早晨四五点钟,他出外采办原料时,常见一辆厢式货车驶入红砖房附近。
11月30日凌晨5点,红砖房院内灯已亮起,一辆白色厢式货车驶来,径直开到大铁门前。铁门打开,院内十多人动手往货车上搬十余个白筐。
半个小时后,厢式货车驶离。
黑作坊产“黑豆腐”
“做好了豆腐,会有车来收。”12月3日,记者以收购豆腐名义进入这个封闭的院落,一名工人对记者说。
每天早晨四五点,大洋路市场的货车都来拉豆腐。
记者发现,这个院内共有4家豆腐作坊,其中3家作坊都在生产。最南头的一家作坊停产,正是舒新红生前所在的豆腐坊。
每家作坊都有一台磨浆机,两口大锅,数个大桶和大筐。每家的操作间都可以用污水坑来形容,水泥地面上千疮百孔,大个的窟窿可以容得下成人的脚,其间溢出的豆浆和污水横流,工人们都穿着雨鞋工作。
一家豆腐坊的操作间内,两名浑身溅满豆浆和豆渣的工人正在熬制豆浆。
灰烟遍布的大锅,灶底灰烬不时腾起,锅内豆浆上漂有明显灰烬。烧火工人拿手直接伸进锅内试温,并随手将灰烬拿手舀出甩在地上。
“我们都是从云梦老家出来做豆腐的,没有白作坊,只有黑作坊。”这家作坊的老板说,这个院内做豆腐的,都是湖北云梦县人。
院中最大的一家作坊,女老板姓鲍,她自称是该院最早做豆腐的,已有两年了。记者询问智障雇工舒新红一事,“我家不用智障人,智障人能干活吗?”鲍老板回答很干脆。
聊天间隙,记者看到鲍老板作坊内两男一女,始终埋头干活,他们目光呆滞,动作不便,几乎不说话。
其中一名看上去50来岁的工人,戴着一副红色塑料手套,一个劲儿在刷煮豆浆的大锅,上半身几乎都探进锅里,几次差点栽进锅里。记者多次想靠近他们,均被鲍老板拒绝。
12月3日中午,记者将徐庄村豆腐作坊情况举报。台湖镇经济发展科、镇工商所、城管等部门随即联合执法,将院内正在生产的3家及院外1家豆腐作坊的磨浆机、豆腐等查抄。
执法人员表示,经查该院内的豆腐作坊均无任何证照,都是黑作坊,今年6月查抄一次,8月一次,现在是第三次查抄,“每次查他们都说回家不干了,转眼又开干。”
黑作坊雇用智障人
正当执法人员查抄黑作坊时,鲍老板带着自家作坊两男一女三名工人想匆匆离去。其中一名看上去不到20岁的男工走路明显趔趄,表情呆滞,对满院的执法人员未看一眼。紧随其后的一名看上去50来岁的女工不时傻笑。
记者迅速追上,鲍老板见状迅速离开。
走路趔趄的年轻男工不住摇晃脑袋,嘴里嘟嘟囔囔。记者询问姓名年龄等,男工说叫“小明(音)”,嘟囔了近两分钟,也无法说清年龄。
“小明”身上的深色棉服没有纽扣,衣服对襟都用线绳拴起,站在雪地里不住发抖。
“他是傻子。”“小明”身边一名50多岁的男工摇晃着头插话。
这名插话的男工,自称1971年生,只知道自己是湖北云梦县人。记者询问具体住哪,该男工脸上不住抽搐,想了一会儿,突然将戴着的红色塑胶手套脱下去挠头。
随着手套脱下,院门口围观的村民瞬间惊呼起来。
这名男工的手肿胀如发酵的面包,手掌苍白,关节变形,皮肤已被完全腐蚀,整个手掌像是被石膏裹了厚厚一层,明显是长期被水浸泡所致。
“他们三个都是智障。”豆腐坊鲍老板的弟弟说,“女工是我亲姐姐,年纪大的男工是我姐夫,小男工是他们的孩子。在家讨饭都讨不来,我可怜他们,把他们带来做豆腐。”
就此,记者向三名智障工人求证,女工缄口不言,年长男工称,自己姓茅(音),“小明”姓师(音)。而“小明”对于“和老板是否为亲戚”,更是嘟嘟囔囔说不清。
智障劳工称常遭殴打
“不干活,要打,想回家。”年长的智障男工说,每天早上4点半开始干活,要一直干到晚上九点左右才能睡觉。
记者向“小明”询问其是否挨过打,“小明”闻言猛地往后瑟缩了一下,一只手本能地去抱头。随即,他低下头指指头上,一条红色的伤疤赫然留在头顶。
“小明”挽起袖子,双臂上都有明显旧伤。他又弯腰卷起裤脚,右腿上一条长约一寸的伤口尚未完全结痂,“天天打,这儿,前天老板打的,用大棍子。”
“小明”指身上伤口时,旁边的女工突然一手掩面,无声哭了出来,看到其他豆腐坊的老板走来,又迅速拭干眼泪。
对“小明”身上的伤,鲍老板的弟弟称,是替“小明”搓澡时弄伤的。
年长的智障男工称,豆腐坊老板答应每月给1600元,当记者询问工资是否按时发时,他和“小明”同时摇头。
对于智障工人的工资,鲍女士此前一直三缄其口。
现场联合执法人员发现雇用智障劳工情况后,联系通州劳动监察部门,“劳动监察部门的人在忙其他事,周一会专门到徐庄村处理这事。”
此时,鲍老板女儿再次要求将3名智障劳工带走,“带他们去吃饭。”
随后,记者将该情况举报至通州警方。民警和劳动监察部门人员赶到现场,已经找不到3名智障劳工。
截至昨晚,民警和劳动监察人员仍在寻找3名智障劳工和雇用者。通州次渠派出所表示,警方会坚持找到他们,若真存在殴打虐待智障工人行为,警方将立案调查。
记者采访中,多个消息源称,在智障劳工舒新红死前,一名60岁左右的智障老人,也死于这个神秘院落中的黑作坊。舒新红的妻子和“小明”等智障劳工称,智障老人是黑作坊雇用的,也经常遭到殴打,死后“像舒新红一样运回老家,赔了几万块钱”。
对此,鲍老板曾说,不清楚智障老人是哪家豆腐坊的,“听说是喝酒喝死的”。
采写/记者 张晗 张永生
摄影/记者 尹亚飞 张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