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尹孝功向赫赫有名的五粮液股份有限公司发出了一份《租赁协议即将到期函》,该公司一直租用着尹家祖传的十六口老窖酿酒
生活总爱跟人开玩笑。
“即使搭上这条老命,我也要坚持到底。”2010年4月,尹孝功刚刚过完70岁生日,在古稀之年她别无选择地选择了“战斗”。
对手是当地最大的企业。
祖上老窖“被易主”
钢琴乌黑发亮,一大爷坐在一边,小女孩十二岁,指尖滑过琴键,音阶在空房换声,弹在壁上又折回来……
老人笑了笑,“孙女刚从上海放暑假回来,我正在督导她练琴。”好多天了,他吃饭很简单,亲自动手,随便把饭菜一热,就算一餐。
因为老伴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给他好好做顿饭了。
事情发生于2009年10月,尹孝功向赫赫有名的五粮液股份有限公司发出了一份《租赁协议即将到期函》,该公司一直租用着尹家祖传的十六口老窖酿酒。
“对方打了个收条之后,一直没有传来续签租赁协议的音信”,尹孝功说以前发出通知后,都会及时派出人员来商谈续签租赁协议事宜,并且交付当年租金,“而去年却苦苦等不来这一幕”。
到了年底,五粮液股份有限公司发来一份《关于不再签订鼓楼街32号酿酒窖池租赁协议的通知》(下称《通知》),“一反常态,不再承认我们对窖池的所有权,并且不再和我们签订换约续租协议。”
这突然而莫名的转变,使夺回“窖池所有权”成为尹孝功生活的全部。
“长发升酒窖一共十六口,传承了六百多年,其中有五口明代成化年间的老窖,比泸州的国窖1573还要早上一百多年。”尹孝功说,自家祖上世代酿酒,先是家酿,只供饮宴及馈赠亲友,后开设“叙府尹长发升大曲烧房”,在明末清初之时,十六口窖池的酿酒作坊格局已成。
“祖上留给我们的酒窖,到了我们手上岂能白白丢了?”尹孝功说,自己和老伴退休已经十几年了,退休前他们都是中学教员,“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现在还哪用得着这样跑?”
恬静的酒坊往事
“酒作坊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很大的乐趣。”尹孝功说,每逢年末,家里就会祭酒神杜康,“祭杜康的时候非常隆重,父母会用公鸡血绕窖池洒一圈,作坊里还有杜康的牌位。”
对童年的尹孝功来说,酒作坊就好比是鲁迅笔下的百草园。“酒作坊的生产区里一般不让女人进,但是工人见我们是小孩,就让我们进去玩”,她说,在工人“挥手放行”之后,伙伴们就在产区玩起了“过家家”,她和伙伴们把酿酒用的荞麦面过一遍筛子,然后加上鸡蛋,架起柴火,烤成“荞麦面包”。
“烤麻雀”也是尹孝功记忆里的一件事,她说那时有很多麻雀会到作坊的粮仓里吃粮食,大伙就用竹枝做成的扫把拦截,“一次可以打死几十只,褪毛后,就把麻雀烤着吃”。尹孝功说:“每天下班快关门的时候,有大人会来催赶我们出去,大伙舍不得走,就在磨坊里藏起来,总想再玩会儿。”
尹孝功说,虽然自家是开酒作坊的,但生活也过得非常简朴,“我的衣服虽然没有补丁,却也是老大穿了老二接着穿”,她说,那个时候我已经在读高二了,学校要交五元钱一个月的伙食费,可是父亲身上没钱了,经常是早餐没吃就饿肚子去上课,自己也因此染上了肺结核。
“上世纪60年代那次上馆子,深深地刻在了我生命的记忆中”,尹孝功说,那天母亲说要带自己去下馆子,就觉得很奇怪,“连吃饭都没钱,怎么还去下馆子”,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宜昌的“五粮液”在全国酒业评比中夺魁了。尹孝功认为父亲尹伯明对未能继承“祖业”一直很自责,但这次获奖无疑让他扬眉吐气了,“那天父亲很激动,说借钱也要下馆子庆祝一下。”
而半个世纪后,尹父为之庆祝的那个企业“居心叵测”地盯上了自家的酒窖,这无论怎么看都有那么一点荒诞。
讨公道有法可依
“对手那么强大,如果有半点弄虚作假我就不能那么理直气壮,”尹孝功说,“现在我不敢有任何疏忽,没有真凭实据是不行的”。
尹孝功说,自己敢跟这么大一个公司讨说法,“靠的就是真凭实据”。说完,她拿出一个袋子,袋中装着一大袋材料,既有复印资料,也有书籍资料,她说自己还有视频资料。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国家经租的房屋不允许继承问题的批复》,早在2008年12月18日,就已经废止了,而他们在《通知》里还拿出来用。”“《通知》里提到的《关于所要、强占原公私企业、合作商店营业用房问题的处理意见》应为《关于所要、强占原公私合营企业、合作商店营业用房问题的处理意见》,‘公私企业’和‘公私合营企业’概念就不是一回事。”
虽然年纪大了,但尹孝功的思维还是很清晰,吐字也不含糊,“我会去查的,虽然我是个老太太,但这些还是可以找出来的”。
“原来的协议都执行了几十年,怎么随随便便就推翻呢,”尹孝功抖了抖手中一叠协议和产权证复印件,说道,“那政府说话不就成儿戏了吗,这将怎么取信于民?”她说,自己并不想和谁斗,只是“想要回一个公道”。
尹孝功说,走上法律程序已经成了自己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我写了信,跑过很多部门,如果问题有和谈解决的可能,我又何必去法院”。一个多月前,她已经向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递交了诉状,分别对宜宾五粮液股份有限公司、宜宾五粮液集团有限公司、宜宾五粮液酒厂有限公司和宜宾市政府、宜宾市翠屏区政府提起民事诉讼和行政诉讼。
无畏的老太太说话情至深处,要抽泣和哽咽,见身边有记者在,又悄悄地把眼泪一把一把地给抹了。
“老姐姐远在河南开封,患了结肠癌,动过手术,来回一趟都不容易;大哥在包头,年近八十岁了,身体也一直不好;稍微住得近点的哥哥和弟弟,眼睛都不行了,连生活自理都有困难。”尹孝功说这事只能靠她了,很难,压力很大,“很难”两个字提了好几次。
“有困难,我也要想办法,我不能不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利。”尹孝功说,7月初自己已按照立案受理要求,将诉讼请求由540万元追加到1.054亿元,这意味着她将要多付出将近60万元的诉讼费用,“靠兄弟姐妹们凑,不够的话就只好贷款,或者申请缓交。”
“我也不知道能否赢,但依法治国都已经写进了宪法,我相信民主和法制是在进步的,”说起诉讼的结果,尹孝功的心里也很矛盾,“从我的证据来看,我没有虚假的东西,我的材料全部是公开在网上的。”
临走的时候,她很愧疚地告诉记者,“这半年多来,自己最对不住的人就是老伴”。自己因为这件事,家务都没办法做,连洗衣做饭都要老伴动手,筹措费用,老伴也从来是二话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