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几十元、数百元的低价买进饮水机、保健品等商品，再以近万元的高价转卖给北京等地消费者。

鼓吹“消费即股东，股东即员工”营销策略，以搭售、配送“将在境外上市的企业原始股”，允诺数十倍的利润回报为诱饵行骗。

同时，给“消费股东”层层下达销售任务，称“不完成销售，股票就上不了市”。

接举报后，历时半年，沈阳警方查明，沈阳万通国际公司涉嫌“非法经营证券业务罪”，非法销售网络横跨辽宁、北京等七省市、受害者达3200多人、案值达2亿元。

目前，此案已移送检察机关公诉。

西装革履的沈阳万通公司董事长于克利（化名），身边常簇拥着一群欧美人士，或握手寒暄，或相拥合影，背后是美国纳斯达克股票交易大厅硕大电子屏上红绿相间的数字拼图。

合影放大后挂满万通国际公司的迎宾大堂，公司的宣传单上称“万通公司拥有3000多股东，在全国七省市设有六十多家代理商，将在境外上市的跨国公司”。

3月27日，沈阳市公安局以涉嫌“非法经营证券业务罪”对于克利刑拘，随后，经检察院批准予以逮捕，万通公司3000多名股东的“上市梦”破灭，该公司的骗局瓦解。

7月3日，沈阳市中山路195号，阳光财险大厦18层，万通国际公司总部人去楼空，墙上挂着于克利与“世界财经巨擘”们的合影，已蒙上灰尘。

“消费即创业”

在购物同时，能获得收益巨大的企业原始股，这吸引了数千下岗职工、离退休老人成为公司的“消费股东”

45岁的王静，做了万通公司10年“股东”，在公司董事长、法人于克利被刑拘时，她已购买该公司的保健品、饮水机等物品累计达10多万元，购买或获赠“原始股”6000多股。

“按公司宣传，在境外上市后，公司股票市值可增值数十倍，会有数百万元的收益。”7月3日，王静称，十年来，她一直盼着万通上市，没想到梦想破灭。

王静是沈阳一家化工厂的职工，1997年与丈夫下岗。2002年底，长期身患高血压、高血脂的她，在邻居的推介下，购买了万通公司前身——沈阳帝杰公司生产的“康心泰”口服液，说明书称，此药用于降血压、血脂。

“那药一单卖588元。”王静称，当时，帝杰公司推出政策称，只要购买三单以上“康心泰”即可成为该公司股东；购买3单到14单的，可按每股一元的价格购买1万元“原始股”；如每月都购买21单以上帝杰公司产品，均可获赠5000股公司原始股。

王静坦言，购买保健品是看中了原始股，“帝杰公司提出，消费过程就是创业工程，你只要消费到一定量，你就是公司股东，作为创业支持，公司低价对外秘密出售原始股，一旦上市，这些股票必将增值数十倍。”

王静说服老公，用买断工龄的十多万元来投资这些股票，“治病消费过程中还能投资创业，多好。”

与王静的想法一样，70岁的退休教师朱成品身患癌症，买了21单总值1.3万多元的保健品后，获赠5000股原始股；68岁的退休企业高管苏宝斌，听说购物可获赠原始股，将5万多元的养老金取出购买帝杰保健品。

2004年底，在帝杰公司的股东年会上，于克利称，该公司已吸纳2000多名就业职工，号称三年内实现销售收入10亿，吸收原始股东5000人；5年内实现销售20亿，吸收原始股东15000人，“完成国内外股票上市并实现股东权益全部流通”。

“消费即投资，消费即创业。”王静称，在购物同时，能获得收益巨大的企业原始股，这吸引了数千下岗职工、离退休老人成为帝杰公司的“消费股东”。从此，他们开始无限期地等待公司上市。

宣称“股东即员工”

“有公司的股票，就是公司员工，为了公司早日上市，每名员工都要完成公司下达的销售任务”公司懂事长称

2005年，于克利将帝杰公司注销，成立沈阳万通国际集团有限公司，并通知数千名“消费股东”，他们持有的原始股，将转为万通公司股份，公司将在境外上市，“如果企业上市，握有原始股的股民，回报率可以翻10倍、20倍，甚至上百倍”。

王静、朱成品等人发现，作为股东并不轻松，他们被划归万通公司各处专卖店管理，每个月、每个季度，都会接到各专卖店店长转达公司下达的销售任务，从1万到5万不等。

“你既然有公司的股票，就是公司的股东，就是公司的主人公，就是公司员工，为了公司的发展，你有义务付出，为了增加公司的销售业绩、完成公司的现金指标，早日上市，每名员工都要完成公司下达的销售任务。”股东大会上，于克利曾说，“你不完成任务，你的股票就上不了市，就得缩水，最后一文不值”。

为了完成销售任务，王静不得不继续借钱购买万通公司的产品。完成任务后，又获赠部分股票。股票多了，任务也变重。王静感觉陷入了恶性循环。

“家里席子、保健品都成堆了，全是万通公司产品，为完成任务只能自己买，因为远贵于市场价，根本卖不出去，只能砸在手里或送人。”苏宝斌称，万通公司又不断推出所谓新的高科技产品，给股东们下达销售任务，“公司经理说谁不完成任务，就不让谁上市”。

2007年，万通公司推出拳头产品——售价8700元的“天然海岸”净水机，公司宣称，该产品完全由该公司研发生产。

于克利在介绍该款净水器时称：“你把墨汁倒进去过完滤，喝下去很清凉，把农药灌进去过完滤也能饮用，鱼放进去它能活，核辐射对水污染的危害，我的净水机也能过滤。”

专卖店“敦促”销售

消费股东被公司分到各个专卖店，由店主管理，根据持有股票多少，分配销售任务，并敦促完成

调查发现，万通公司从“帝杰”时代起，就在沈阳、北京等地招募代理商，在各地设立“健康用品专卖店”，采取连锁加盟方式，加盟条件为：加盟费为5000元，首批进货不得低于2万元，需定期完成公司划定的销售任务。

工商资料显示：帝杰公司注册成立于香港，注册资金5000万港币，以金融运作、产业投资为经营内容，投资与销售“日用品、保健品和美容美肤用品”。

除了康心泰口服液外，还有补锌强肾的长宝回缘液、号称“抗癌之王”的硒宝片、鹿宝酒等保健用品，方式均为购买商品搭售或赠送原始股。

7月4日，万通公司在沈阳的“天一康泰”专卖店店主赵影勤称，她2007年开专卖店，挣的是公司销售额的返点。每次拿货依照进货额不同，会有不同折点，“每销售588元，公司会返给我49块钱，公司也会根据进货总量赠送等量原始股”。

“消费者从店里买产品，会按公司之前承诺的比例，配送股票给客户，这些都是客户和公司之间发生关系，没有任何凭证，直接输入电脑中记录下。”赵影勤称。

专卖店的客户基本就是店里的员工，也是拥有万通股票的“消费股东”，赵影勤称，他们被公司分到各个专卖店，由店主管理，根据持有股票多少，分配销售任务，并敦促完成，“我店里只有5、6名员工，都是公司调过来的股东，他们要买我店里的产品，只有这样才能完成销售任务”。

在赵影勤等店长的敦促下，王静、苏宝斌等3000多名“消费股东”只能继续购买万通公司的保健产品，其中包含价值近万元的“天然海岸”净水机。

“资本运作”的神话

万通公司通知各代理商、店主统计登记辖区股东，称“准备签发股权凭证”；截止到目前，并没有签发

直到2007年，王静没有等来公司的上市，“许多股东坐不住了，都去问各区店长或给公司电话，他们统一口径，都说快了快了，只要销售做得再好点，公司上市就是瞬间的事”。

王静还目睹了公司的变化，万通公司先后成立了沈阳万通健康用品制造公司、辽宁万通保险代理公司、万通小额贷款有限公司等8家公司，组建了万通国际集团，并在境外收购了一家公司，更名为“万通源商贸国际控股有限公司”。

此时，万通集团的利好消息频繁见诸于各大财经类网站和当地都市报，几乎每周都有消息传到股东耳中，比如国际金融机构负责人到万通公司考察和洽谈业务等。

万通公司通知各代理商、店主统计登记辖区股东，称“准备签发股权凭证”。

截止到目前，十多名股东均称，万通公司并没有发任何股权凭证，只有购买、获赠股票时简单的收据，2009年5月，万通公司登陆较美国纳斯达克层次低很多的OTCBB系统，标价0.2美元，股票代码是VNTI。

“目前我们先在OTCBB站稳，然后再转到主板。”7月4日，身在看守所中的于克利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称，在他看来，万通公司能登陆OTCBB系统，就已经算上市了。

该消息挂在万通公司的官网首页，宣传单分发到每一名股东手中，诸多财经网站和贴吧刊登了于克利“资本运作”的神话。

在店长赵影勤看来，上市已铁板钉钉，接下来，股东就等着分得巨利，“那段时间，许多人争着来买万通的产品，希望能购得原始股，但公司已停止搭售股票，但对大客户依然有配送”。

查阅万通国际2010年度财报，2010年第三季度毛利为94.5495万美元，对比第二季度的25.1720万美元，增长287%，相应产品的销售收入占到三季度销售收入的97%，这不能不说是万通的“OTCBB效应”。

“非法经营证券业务”

据查，万通公司所有的产品都是贴牌的，由其他工厂做出来；涉案金额达2亿多元，销售股票近3000万股

OTCBB，即场外柜台交易系统，又称布告栏市场，是由纳斯达克的管理者全美证券商协会所管理的一个交易中介系统。

“OTCBB”是一个报价系统，任何企业都能上这个系统，相当于上市前做的备案和登记。”7月3日，沈阳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曲警官称，万通国际离上市“差十万八千里”。

曲警官称，经调查，万通国际不具备境外上市条件，未经证监会等政府部门批准和备案，该公司开始在国内大肆兜售所谓原始股，涉嫌“非法经营证券业务罪”。

去年11月初，沈阳警方接到举报称，沈阳万通国际集团公司以搭售和配送原始股为诱惑，以远高于市场价的价格向群众销售保健产品和净水机，遂立案侦查。

经调查，此案涉及面广、受害者多、案值较大，去年12月16日，沈阳市公安局成立专案组（简称“12.16专案组”）进行调查。

“这个公司所有的产品都是贴牌的，由其他工厂做出来，他们进货后贴上自己的商标再卖给群众。”曲警官称，警方发现万通公司重点宣传的“天然海岸”净水机只是从广东某个小厂加工定做的，进价只有400元-600元，万通以近万元卖给消费者。

“未经批准就经营股票，这本身就是违法行为。”办案民警曹警官说，实际上，2005年，作为万通前身的帝杰公司曾被工商部门以涉嫌传销查处过。后来，于克利将该公司注销，改名为万通国际公司。

沈阳警方查实，万通国际公司的销售网络分布在辽宁、北京、天津等7个省、市，发展区域代理商61人，涉及群众3200余名，涉案金额达2亿多元，销售股票近3000万股；公安机关依法查封、冻结该公司涉案资产近7000万元。

今年3月26日，专案组获悉，主要犯罪嫌疑人于克利即将出境，为防止疑犯脱逃，专案组随即赶赴沈阳桃仙机场，将于抓获。随后，将李某某等7名企业高管抓获，并经检察院批准予以逮捕。

至此，一个“空手套白狼”的骗局被捅破。

混淆上市骗“股东”

利用国内群众对境外股票市场上的“上柜、报价”来混淆上市概念，达到欺骗目的

对沈阳警方查处万通国际公司，王静并不理解，“哪个公司上市不需要时间，你们警方一查处，公司就倒闭了，不查的话，真上市了也未可知”。

办案民警曹警官称，王静的观点代表了一批受害者，他们还坚信万通能在境外上市，“万通公司未经国家证监部门批准，私自销售股票，本身就违法，扰乱了正常的证券市场秩序”。

专案组副组长、沈阳市公安局副局长王晓刚认为万通公司的骗术对群众极具诱惑性，且十分隐蔽，“一方面利用参与者发财心切，以企业上市会有数十倍的利润回报做诱饵，引诱消费者购买他的高价产品；另外，他利用国内群众对境外股票市场上的‘上柜、报价’来混淆上市概念，达到欺骗目的”。

于克利称，他并不认为自己违法，是对上市的理解不同而已，“在国外，上了OTCBB就意味着上市了，我没有非法买卖股票，我只是配送和赠送。你既然有我公司的股票，就是股东，就是公司员工，有义务为公司发展做出牺牲和贡献”。

然而，如果没有原始股票做诱饵，一台几百元的机器是否有人愿花8700元购买，于克利则无言以对。

“万通案中购买股票的，90%都是老年人、妇女，身体多病、离退休与下岗人员，都是弱势群体，他们投进去的钱都是治病钱、养老钱与救命钱。”曲警官称。

沈阳警方介绍，因为查处及时，万通公司管理层基本没来得及转移非法所得，查封的7000多万资产，已最大可能保障了受骗群众的利益。

“希望能尽快拿回自己的养老救命钱。”7月4日，70岁的退休教师朱成品说，也是自己投资太盲目，“这个教训太深刻了。”

□新京报记者 黄玉浩 辽宁沈阳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