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吉绍

  战国后期，燕、齐一代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据说在渤海中有三座神山，分别叫蓬莱、方丈、瀛洲，诸仙人和不死之药都在上面。受这个传说的诱惑，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以及后来的秦始皇、汉武帝都曾派遣大批方士出海求神仙，冀望获得那不死之药。后来一个齐地方士宣扬说，不死药不必非得求之于仙岛，凡人也可以炼制。当他把这个秘密告诉汉武帝后，汉武帝竟信以为真，亲自试炼。这便是中国炼丹术的开端。从此以后，炼丹术一直延续了两千年之久。

  炼丹家为人类树立了一个远大理想——长生不死。为了实现这个超前的理想(哪怕在今天来看也有点超前)，他们遵循了一条完全唯物主义的信条，即相信“我命在我不在天”。并采用一种表面看来颇为合理的逻辑途径，“假求外物以自坚固”，意思是通过服用外部药物来增强身体机能以达到延长寿命的目的。在封建迷信思想十分盛行的古代，炼丹术的这种唯物思想显得格外醒目，在其驱动下，炼丹家在炼制长生药的过程中也做出了许多了不起的科学贡献。炼丹术被西方学者称为近代化学的先驱，在其长时期发展过程中，炼丹家们发明发现了一大批领先于世界的科技成果。如四大发明之一的火药本为炼丹术的产物，后来被用于军事、工业等领域，对世界文明进程产生了重大影响；“胆水炼铜”被称为现代湿法炼铜的前身，其原理和技术在炼丹术中得以认识与应用，在宋代的炼铜业中得到大规模推广，成为当时炼铜的主要方法；在炼丹过程中，炼丹家们对百余种金石矿物的物理化学性质、产地、功用等有相当科学的认识，并在实践过程中对汞化学、铅化学、砷化学、合金化学等作出突出贡献，先后发明了多种抽砂炼汞法、各种铅化合物的制备法等，最早炼制出单质砷，发明了铜砷合金及其配方、铜锌合金、各种汞齐(汞与金银铅锡铜等的合金)、铅锡合金等，其中很多技术被世俗社会采用。炼丹家们还培育了宝贵的科学精神，掌握了比较科学的实验方法，可以说丹房便是早期的科学实验室，正是在那里，炼丹家们对多种物质之间的化学反应关系、质量守恒定律、物质转化规律等有了相当程度的认识。

  然而不可否认，在这些科学成就的背后是大量血淋淋的事实，很多人因服用含铅汞等剧毒物质的丹药中毒而亡。自秦皇汉武以来，惑于金丹者众矣，及至唐代，这种现象尤其严重。据史书记载，贞观二十二年，唐太宗命印度方士造延年药，翌年而成，服用后当年病故。高宗也命印度方士造延年药，幸被大臣劝阻而未服食。其后武后、玄宗均令人炼过丹药。宪宗惑于长生之说，服食丹药后，日加燥渴，以致暴崩。穆宗即位，立即处死为宪宗炼药之人，但不久他自己重蹈覆辙，听信僧惟贤、道士赵归真之说，饵其金石，寻而崩。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在皇帝的带动下，唐代凡达官贵族、文人骚客、僧道百姓等炼服丹药者不计其数。

  由于受丹药毒害的人越来越多，人们逐渐认识到所谓的仙丹原来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害人害己，于是许多有识之士群起而攻之，各种讨伐声此起彼伏。唐代以后，炼丹术终于走向衰落，虽然没有销声匿迹，但真正以身试药之人大大减少。然而，对待炼丹术尚有另外一种更为理性的态度，“药王”孙思邈便是一个杰出代表。孙思邈十八岁时开始试验丹火之事。但他逐渐发现，丹药并无神奇功效，反而非常危险，但可贵的是他没有简单地否定，因为他发现有些丹药可以治疗疾病。于是他反复试炼，甚至常以自己作为试验对象。经过长期探索，孙思邈首先在单味金石药疗效方面形成了规律性认识，后来进一步炼制出一些药效独特的合成丹方。孙思邈化害为宝，开辟出中国医药化学这片新领地。唐代以后，化学制药成为中医方剂学的重要内容，丹方也成为一种重要的方剂类型，在中医学中广泛应用。

  唐宋时期，中国炼丹术传入阿拉伯地区。古埃及与古希腊均有发达的炼金术，但它的目的是制造伪金银，而不是炼制仙丹。这些遗产被后来兴起的阿拉伯帝国所继承。唐宋时期炼金术在阿拉伯各地如火如荼地开展着，此时中国炼丹术的传入为其注入了丰富的血液。阿拉伯炼金家炼制的灵丹大药为Philosopher‘sstone(哲人石)，它不仅能点化金属，还能治愈身体甚至灵魂的疾病，使人和物达到完善的最高境界，其内涵明显受到中国长生不老药的影响。从语言方面来看，西方炼金术chemeia一词在希腊文中找不到意义完全对应的词汇，其词根chem很可能是中文“金”的音译。此外还有很多中国炼丹产品与技术也一同传入阿拉伯，对其炼金术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阿拉伯衰落之后，其炼金术遗产被西欧所继承。文艺复兴时期，西方炼金术发生重要变化，出现三种发展趋势：一是继续炼制哲人石；二是将炼金术用于医药方面，形成了医药化学运动；三是将炼金术用于矿物冶炼方面，形成了早期的矿物学。后两种趋势对近代科学的产生做出了重要贡献。近代科学先驱、瑞士医生帕拉塞尔苏斯(celsus)是将炼金术用于医药学的大胆倡导者与实践者，俨然西方的孙思邈。他曾说，炼金术之志不在炼金，而在炼制治疗人类疾病的良药。近代著名化学家波义尔进一步利用炼金术的技术，将化学理论的极限向外扩展，从虚无中设立一些有形的观念，由拉瓦锡、普里斯特利和其他化学家以实验一一证明，并加以应用。甚至牛顿也穷其一生在暗地里探究炼金术的秘密，他死后留下了总数达55万字的炼金术手稿。这些手稿长期被束之高阁，直到1936年在伦敦拍卖时被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购得后方为人所知。一些研究表明，炼金术活动对牛顿所取得的伟大科学成就具有相当的影响与贡献。

  在今天，炼丹术或炼金术早已无人问津，现代科学赋予人类认识自然与改造自然的利器，人类面对自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命在我不在天”。科学家表示，使人类寿命延长至数百岁在技术上并无不可逾越的障碍。因此，古代炼丹家们最根本的两个信念终于在两千年后由现代科学实现。然而，人类在充分享受现代科学带来的巨大福利的同时，也不应忽视滥用科学所带来的灾难。如核武器、生化武器、转基因食品、食物中的化学添加剂等一旦利用不当，就会带来灾难性后果。所以我们应当清醒地认识到，某种程度上说现代科学如同炼丹术一样也是一把双刃剑，关键在于如何应用它。

（来源：大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