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上课了，是数学课。老远就听到秦老师和隔壁班的老师说话，哈哈的笑声和她一起飘进了教室，她用手抹了一下嘴，笑容就不见了。一如既往，她放下课本和一根竹竿做的教鞭，就开始上课了。

　　在讲完了一节新内容后，秦老师就出了一个题：最小的一位数是几？同学们有回答是零的，有回答是一的。秦老师叫我们认为是一的举手，有一半的人举手，我没有举手，我认为肯定是零。老师说，正确答案是一,零单独存在的时候，什么也不是，不代表最小，也不代表最大。说完就问同学们记住了没有，明白了没有？

　　我举起了手说，老师我不明白。秦老师用竹竿朝我的位置指点了一下，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说。我站了起来说，请问老师，零是不是一个数字，它是不是只有一位，它是不是比一小啊？告诉你了，它单独使用的时候，什么也不是，秦老师一边说，一边像我走来，看样子有点发火了，声音很大。我说课本上怎么没有说呢，没说零什么都不是啊？秦老师走到了我的面前说，你活一百岁还一百个零呢，白活了，再说一次，最小的一位数是一，明白了没有？不明白，老师，我觉得最小的一位数是零！‘啪’的一声响，我的头上就挨了秦老师一竹竿，她眯着眼睛看着我，你以为你是谁啊，我懒得理你，说着话就向讲台走去。我感觉她的目光很轻蔑！

　　下课了，秦老师特意翻了我一眼，走了。我摸摸头，起了个大包，也不怎么疼。我到黑板前，捡起一节粉笔头，在黑板上写了几行字：

　　打人不要紧

　　只要主义真

　　打死我一个

　　你更难嫁人。

　　写完我就回到坐位前翻数学书看，心里不服气，想找找看书里到底有没有说，最小的一位数是几。

　　闹哄哄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了，我感觉不对，一抬头，吓我一跳。秦老师站在我面前，怒气冲冲，咬牙切齿，那颗金黄色的牙齿发着寒光。我想坏了，肯定是哪个同学去告密了。黑板上的字是不是你写的，秦老师吼叫着。我的耳朵嗡嗡直响，是我写的,老师，我说着话站了起来。秦老师的右手用极快的速度揪住了我的左耳，一边把我往黑板那里拉一边骂：你个有娘养没娘指教的，给我把字擦干净。我感觉她快要把我整个人提起来了，耳朵像火烧一样的疼。我擦完了黑板上的字，秦老师才松开手，恶狠狠的对我说，你给我听着，以后凡是我的课，你都不要来上了，我教不了你。

　　下午有一节数学课，我觉得老师可能是说气话吧，怎么可能不让我上课呢，我是学生啊，我的职业是上课，我的学习权利是用钱买的，不就是写了几句话吗，可那也是事实啊，她打了我，她的确没嫁人啊，我长大了没准能娶她呢，要是把我打死了，世界上不是又少了一个男子汉吗，她嫁人的机会不是又少了一个吗？正想着呢，秦老师就进了教室。她直接走到我面前，用竹竿敲打着我的课桌说，你给我出去，以后也不要来上我的课了。她一脸的愤怒。

　　教室里鸦雀无声。我真害怕了，怕她打我，赶紧收拾了一下书本文具，匆匆出了教室。我感觉同学们的目光都在看着我的脊梁，挺不自在的。

　　在学校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有一个人，没啥意思，我就出了校门。学校的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湖，岸上有很多柳树，一到夏天柳树就长得非常好看，像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子站在湖边。

　　现在正是初夏，湖畔的杨柳已经长齐了新芽，一条条的枝桠垂在湖面上，被风一吹，呼啦啦的响，与湖水的轻波一样，在阳光下闪烁着七色的光。我折了一些柳枝，编了个帽子戴在头上，感觉到风就在我耳边响，闻到柳叶的清香，凉快了许多，心情也好了一些。

　　我拿出随时都带在身边的弹弓，捡了一把小石子，胡乱的朝湖水里打。一只美丽的小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我面前飞过，我想都没想，抬手就是一下。那只小鸟，突然变得像一只蝴蝶，左右摇摆着，随风坠落到了地上。我赶紧跑了过去，看到小鸟嘴里眼里都在流血，两只小腿抖动了几下，就安静了。我知道小鸟死了，我哭了，为小鸟哭，也是为自己哭吧，真可怜！我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把手里的弹弓用力抛向湖中。弹弓激起了一点点浪花，就消失在波光里了。我在湖边的湿地里用手刨了一个坑，把小鸟埋了，在上面插了一条柳树的枝丫，希望明年，小鸟能化做一棵柳树长大！

　　我坐在湖边的柳阴下，一个人，心情懊丧到了极点！

　　第二天的数学课，没等老师走进教室，我就出去了。在经过学校食堂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在杀鱼，好大的一条鱼，被活活的刮了鳞甲，鱼的尾巴在地上痛苦的拍打着。我感觉我就像那条鱼，很无奈。这样一想，我就感觉浑身的皮有点疼了。鱼被开膛破肚，一肚子的东西被丢在了一边。我用一根绳子拴住了一点鱼的肠子，提着出了大门。来到湖边，折了一根柳树条，把绳子拴在一头，把另一头的鱼肠子甩进了水里。我想钓龙虾玩，原来我钓过的。龙虾很好钓，它很傻，抓着食物就不放，把它拉出水面，到岸上还要敲打几下它才松开。我觉得龙虾好玩，特别是大个的，全身都是红色的，两个大钳子一样的前肢，张牙舞爪，比变形金刚威武多了。也挺好养的，离开了水不吃不喝它也能活半个多月。

　　我感觉手里一紧，知道有东西在咬饵了。我轻轻拉一下，然后松开一下，那小东西在水里也拉一下，就这样一来一回之间，心里特别舒服，那种舒服是从指间传到心里的，痒痒的美美的感觉。

　　正当我陶醉在这样的感觉中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叽里呱啦，听不太懂。我回头一看，是学校后面村庄的一个男人，叫崔二毛，是个流氓，所以很多人都认识，我也认识。因为盗窃被判了七年刑，才刑满释放。三十多岁了，还是一个人过。可能是在外地的监狱关的时间长了吧，说的话都听不懂了。我感觉他是装的，既然学会的话那么不容易改正过来，那他原来在家乡说了二十几年的话，怎么能说忘就忘了呢？

　　崔二毛用阴一句阳一句的杂交话跟我说，你娃子在我鱼塘钓鱼，要罚款哩，去给老子买包烟算了。我说我是在给你喂鱼呀，你不是罚款，而是要奖励我啊，说着提起了那鱼肠子叫他看。奖你个球，鱼塘又不是老子的，崔二毛有点不高兴了，问我是不是这个学校的，认不认识秦小蓉？我说认识啊，是我的数学老师，被她赶出来了。崔二毛嘿嘿的笑着，露出了一口黄牙，你小子捣蛋吧，以后要是秦小蓉嫁给了我，你再敢捣蛋看我怎么收拾你。给，把这封信给你们秦老师带去，说着话崔二毛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给我。我说我可不敢，你自己给她吧。叫你带你就带，不带老子扁你，崔二毛有点不耐烦的说，上次老子给她信她看都不看就丢了，还说老子是个穷鬼，就两间破土坯房还想娶她，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接过了信封，感觉这家伙就是一癞蛤蟆。

　　崔二毛向湖边的一群鹅走去。他走进了，鹅就跳到湖水里，等他走远了，鹅又上岸了，用橘黄色的嘴梳理着雪白的羽毛。崔二毛又转回来了，走得很慢，叼着一支烟，摇头晃脑的。鹅扑棱棱又跳进了湖水里。就这样，崔二毛在岸上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鹅歪着脑袋用一双小眼睛看着他，慢慢放松了警惕。当崔二毛再一次走到鹅旁边的时候，鹅只是拍打了一下翅膀，移动了一下身体，没有跳进水里。我看见崔二毛突然伸出一只脚，死死的踩住了一只鹅的脚，他弯腰把鹅的头一扭，夹在了鹅的翅膀下，脱下衣服，把鹅一包，抱在胸前，朝我嘿嘿奸笑了几声就走远了。

　　湖中的鹅群伸长了脖子尖叫着向远处游去。我觉得崔二毛的笑声里充满了阴险和卑鄙。

　　我拿出了那个信封。信封上什么也没写，也没有封口，里面的信纸大概有七八张，密密麻麻的字像鸡爪子刨的一样难看。内容还不错，但一看就像是抄谁的情书：亲爱的蓉，你是我朝思暮想的神！每天我都渴望看你一眼，你是那水中的月亮，你是那天上的太阳，总在我心头荡漾...。什么东西啊，不看了，我在心里骂着，一个流氓也敢给老师写情书！我把信装进了信封里，把信封远远的抛进了湖水里。信封没有马上下沉，在湖面上被风一吹，像小船一样飘向更远处。

　　就这样，我在外面晃荡着。一到数学课，别人上课了，我就得出教室了。

　　有一天上午，我的班主任到教室找我，很严肃的叫我跟她走。班主任是我的语文老师，四十多岁了，很胖，一直对我都很好。

　　我跟在班主任的身后，发现是去秦老师的家。一进门，看到校长也在那里，秦老师满脸通红，眼泪花花的，看见我来了，指指地上，又指着我的鼻子，咬牙切齿的说，是不是你干的？我一看，地上有一口锅，锅里是一泡屎。我也给吓哭了，我说我发誓不是我干的，这么卑鄙的事我怎么干得出来啊！

　　这肯定不是他干的，他这么小怎么可能拉这么多嘛，校长说话了。是啊，是啊，一定是个大人干的，班主任也在一边说着。

　　校长叫来了出垃圾的老头，把装屎的锅丢进垃圾车里拉走了。又对秦老师说，这件事学校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下午派人去先给你买个锅。就这样吧，说着就和班主任一起出去了，我赶紧跟在班主任后面往外走，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

　　我准备回教室，班主任叫住了我，要我到她家里去。

　　班主任告诉我，秦老师昨天回老家了，早上来了就发现门锁被撬开了，有人在她的锅里拉了一泡屎，还偷走了她的一张照片，别的东西都没丢。秦老师怀疑是你干的，因为她没让你进教室上课，说是你报复她。

　　那绝对不是我，我怀疑是崔二毛干的。我就把崔二毛要我带信的事讲给班主任听。班主任听了告诉我，可不能胡乱说话啊，那个流氓可不好惹，以后向谁也不要提，学校有人会去调查的，你这样不进教师上数学课也不行，就快期末考试了，考不上重点中学你这一生都完了，我去给秦老师做思想工作，你可要得听话啊！我不住的点头，从心里感激班主任呢。

　　我们那时候上中学是要经过严格考试的，考得好了就上重点中学。学校考上重点中学的学生多了，老师都会有奖金的。

　　秦老师的工作做通了，条件是要我在全班写检查，当面向她认错。我同意了，写检查我可不怕，从上学的那一天，我就开始写检查了。

　　那节数学课上，班主任和秦老师站在教室后面，我在讲台上开始念我写好的检查：

　　秦老师：

　　在上上个星期三的数学课上，因为我不听老师您的教导，还和你顶嘴，甚至还在黑板上写了不尊重你的话，被您赶出教室反省自己。

　　经过这么些天的思考，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作为一个学生，应该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而我却和老师顶嘴，不尊重老师，这是万万不应该的。

　　在一段时间的反省中，我深深感觉到秦老师是个好老师，特别爱护学生，就我这小脑袋，要不是老师您怜惜，我早就头破血流了。

　　秦老师为了教育事业，把青春都献给了我们。这么好的老师，我怎么能惹她生气呢？我诚心诚意的向秦老师道歉，对不起，秦老师！

　　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一定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老师说最小的一位数是几就是几。老师说的就是对的！

　　请同学们监督，如有再犯，自动滚蛋！

　　谢谢老师，谢谢同学们！

　　我感觉我念检查的时候有同学在偷偷的笑，班主任嘴边也挂着笑容，我没敢看秦老师。念完了我就站在了墙边。

　　班主任走上了讲台说，以后谁再在老师面前不礼貌，一定严肃处理，就快期末考试了，都加把劲，就这样，你们上课吧。班主任叫我回自己的坐位，然后就走出了教室。

　　升初中的考试越来越进了。我们班六十个人，班主任特定了二十个重点培养对象，加时加课，特别辅导。我也是其中一个。但秦老师从不理我，看到我的时候总是头一扭，潇洒的走向别处。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秦老师的左手腕多了一块手表，和它那颗牙齿的颜色一样，金黄金黄的。听同学们说，那手表是崔二毛送的。崔二毛的一个叔叔从台湾回来认亲，给他留了一大笔钱。崔二毛盖了一栋小楼，办了个养鸡场，现在是养鸡专业户了。他找媒婆到秦老师家提亲，秦老师答应下来了，并定在今年国庆节结婚。

　　我想起了那封信，现在一定沉如湖底，被那些鱼呀，虾呀，王八呀-吃了吧！

　　期末考试的成绩下来了。我们班考取重点中学的只有六个人。我的分数和满分只差一分，全区第一，全市第二名。

　　我不知道考第一名的是谁，但我有点生他的气，他妈的，做人怎么能一点错误都不犯呢！

我在想，上了重点中学，一定要问问数学老师，最小的一位数到底是几！